陳明良:“為賦心瓷”不言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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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陶陶
2021-08-12 15:51:03 人民政協(xié)報 記者 王惠兵17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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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明良:福建省政協(xié)委員,中國工藝美術大師、中國陶瓷藝術大師,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“德化瓷燒制技藝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。
夏日涼風,一絲絲穿過院門。光點如麻雀,在地面方磚的紋飾里跳躍。滿地明媚。
賢惠的妻子已備好早茶。一襲飄逸唐裝的陳明良,端坐于茶桌前,開始了一天的第一杯茶,用的是他的得意作品——“竹節(jié)弦紋”茶具。
杯里頭一圈圈溜圓的弦紋充滿動感,像泛開的漣漪,又像生長的年輪。在潔白溫和的釉色映襯下,茶湯呈現(xiàn)出瑰麗的色澤。
“這都是用手工拉坯的?!闭宀柚畷r,他不經意用手略微比畫了下。
手拉坯,手與陶泥之間的舞蹈,將手藝人的體溫和思想傳遞給了本無生命的泥土。隨著陶車徐徐啟動,泥團在雙手間有節(jié)奏地拉起、壓下,如同黑白琴鍵上的彈奏,反復數次,泥團漸漸旋成泥柱。飛動的手指,牽引出來自不同空間的線條。線條出走、游離,再相遇、結合,就有了器物的雛形。
這里頭,一塊泥土,一雙手,一輛陶車,簡簡單單,便是陳明良40余載堅守的全部。
守望窯火
7月25日,在福州舉行的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,“泉州: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”順利通過審議,成功列入《世界遺產名錄》,成為我國第56個世界遺產。
其中,泉州申遺的22處代表性古跡遺址之一的德化窯址,作為宋元時期泉州內陸地區(qū)外銷瓷窯址的杰出代表,引得滿城歡慶。
東流逝水,戴云山下,瓷土雋絕,瓷聲丁零,已逾千年。每一塊瓷片完好無損地躺在泥土里,人世間的一切風塵和動蕩都沒能驚擾到它。
“在夢里,我時常想起小時候,一排排田埂間,矗立著一座座龍窯。爺爺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,低下頭,就能撿到帶有青花瓷紋的各種瓷片。在那里,我很高興,就一直撿,一直撿,直到看見窯火之光出現(xiàn)。那是一個多么神秘而又有魅力的地方……”
驚喜于泉州申遺成功,陷入回憶的陳明良,不禁話語哽咽。“所幸,倏忽40余載,夢里頭的窯火不熄,瓷片仍在?!?
出生于陶瓷世家的陳明良,從小就跟著父親陳天棋學習德化日用瓷的燒造技藝。直到16歲,他開始拜師學藝,向師傅陳其泰學習雕塑。
“跟民間日用器型不同,傳統(tǒng)德化窯手工工藝精細而復雜,要求極高?!蓖荒昀?,陳明良進入了德化陶瓷研究所工作,開始察覺到傳統(tǒng)與藝術的差距。
但有著“陶瓷基因”良好家傳的他,選擇了開啟更為艱辛的訓練、燒造。
洗泥、拉坯、雕刻、燒造、上釉……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每一道工序,盡管看似枯燥,但年紀輕輕的陳明良像著了魔般,不僅搶著干活,邊干還邊琢磨,一遍不行再來一遍,一次不成功再做一次,為的就是能盡快掌握德化傳統(tǒng)陶瓷工藝的精髓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1983年,年僅19歲的陳明良獨立創(chuàng)作的《千手千眼觀音》轟動了藝術界,從此在中國陶瓷界一舉成名。這件作品被行家譽為“瓷雕奇觀、古今獨創(chuàng)”。
“當時,這尊觀音立像加底座高達1.55米,上身含手臂伸展最寬62厘米,下身脛足部為22厘米,呈上大下小、上重下輕狀,給燒成操作帶來極大困難?!标惷髁颊f。為此,他廢寢忘食地練習、摸索、燒造,好幾次把自己整得像個“黑泥猴兒”,旁人見了打趣他許久。
又經4年時光鍛造,陳明良創(chuàng)辦了自己的陶瓷廠。他以德化工匠之心守著這塊圣地,用執(zhí)念灼燒出美好和希望,進入了“半生探索、半生努力”的狀態(tài)。
尊古為師
“瓷國明珠通中外,藝苑奇珍貫古今”,這是陳明良一手創(chuàng)辦的瓷藝堂的冠頂聯(lián)。記者隨他走上樓,打開門的一剎那,各朝各代的作品盡顯眼前。
“這里擺放的還只是一小部分。”原來,他的瓷藝堂已收藏了3000多件歷代德化窯的陶瓷珍品?!拔覍⒉仄贩譃槿宋锎伤?、青花五彩、日常生活器皿等幾大類別,這些是目前最為齊全的德化窯白瓷珍貴標本?!标惷髁嫉脑捓镫y掩興奮。
20世紀80年代末期,一次巧合,他收到第一件瓷塑“立云觀音”。陳明良說,當他看到這件古代藝術品時,“我驚訝得不能言語,無論從工藝還是技術,古人居然可以造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物?!笨吹焦糯伤艿墓に嚕_始堅定地走上收藏之路。
“每次看到古瓷塑工藝,我都會被深深地震撼,這些古藝術品,給了我無窮無盡的創(chuàng)作靈感?!边@亦是陳明良常言的,“以古人為師,以古物為師,以心為師?!?
此后,陳明良收藏古瓷的名聲漸漸大了起來。1995年,一次偶然的機會,藏友肖永昌向他推薦了一尊疑似清朝年間仿明朝何朝宗的“掌上觀音”,這是至今發(fā)現(xiàn)的“瓷圣”何朝宗最小的一件作品。“雖然這尊觀音僅高7厘米,但其神態(tài)、造型和開臉都讓人深深折服?!焙退械牡禄刹丶乙粯?,擁有一件何朝宗的作品,是他夢寐以求的幸事。
時間的沉淀和苦心學習,練就了陳明良“毒辣”的審美眼光。一睹該作,他眼前一亮,“除了何朝宗本人,再也無人能有這般出神入化之境界!”幾經波折,他最終將這尊“掌上觀音”收入囊中。
時至今日,他還經常拿出“掌上觀音”輕輕擦拭,與自己的作品對比,從中尋找自己技藝上的不足,通過反復揣摩,讓創(chuàng)作得到更大的提高。
明代是德化瓷人物雕塑產生和發(fā)展的重要時期,特別是何朝宗藝術獨創(chuàng)“捏、塑、雕、刻、刮、削、接、貼”八字技法,將德化瓷推向了一個全新的境界。
而何朝宗博取各家之長,獨具一格的“何派”藝術,讓陳明良如醍醐灌頂。在何派瓷雕藝術的影響下,陳明良注入心血首創(chuàng)大型瓷塑《百態(tài)觀音》,這也是他的經典作之一,是他幾十年如一日撲在觀音瓷塑上的創(chuàng)作成果。從構思到成型,他花了整整5年時間。而造型不一的一百尊觀音,表達著同一主題“大慈大悲、普度眾生”。
典雅明鏡,如脂似玉,是許多人初見陳明良作品的印象。在不斷地創(chuàng)新過程中,他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創(chuàng)作風格,成功再現(xiàn)了“象牙白”“豬油白”“孩兒紅”等明代以來才出現(xiàn)的釉色,業(yè)界譽其“深諳‘瓷圣’何朝宗瓷雕技法”。加之,嚴苛的他對作品精益求精,有時候一年創(chuàng)作10多件藝術品,卻最終只挑選一件精品,許多海內外藏友對其作品可謂是“一件難求”。
當水平達到一定的境界時,藝術審美比較的將不再是刀工、雕工這些基本的技藝,而是瓷塑作品其神韻的流轉和內涵的表達?!罢巧钪@樣的藝術規(guī)律,我希望我的每一件作品都能融入一定的思想,成為真正的藝術品?!标惷髁颊f。
那尊“掌上觀音”,他會一直擦拭下去。是回憶,是鼓舞,也是砥礪……
化瓷成橋
下樓來,重新落座于樸素的茶桌前,陳明良邊續(xù)水斟茶,邊在氤氳的熱氣里吐露多年的憂慮,“還是不夠!”
他的理由很有意思——期望創(chuàng)作更多的作品,讓外國友人能夠明白中國的符號、聽見中國的聲音、看懂中國德化的故事。
2017年9月,在金磚國家領導人廈門會晤期間,陳明良的作品《日光》被選為國禮贈送給與會嘉賓。
“這是中國向世界遞出的一張名片。”自接到任務,陳明良一點兒不敢懈怠。他堅信,“”將讓外國人愛上中國陶瓷。
一年時間里,他邊參考宋元時期出口的瓷器,邊設計了一系列中國元素的組合,單件造型30多種,有繁花似錦、祥云、節(jié)節(jié)高……經過幾輪篩選最終選擇如意尊為基礎造型,并將閩南特色如廈門日光巖、閩南古厝、泉州南音,以及中國竹等元素加入,特意設計5個竹節(jié),寓意金磚五國互惠互利,繁榮昌盛。整件作品造型大氣,工藝精湛,讓“”成為世界交流的文化使者。
“德化陶瓷天生有‘海絲’基因,‘一帶一路’走出去,‘’正是非常合適的‘語言’?!标惷髁冀榻B說,早在宋元時期,德化白瓷就成為“海上絲綢之路”重要出口商品,助推了泉州港的興盛;而今,德化更是成為中國最大的陶瓷工藝品生產和出口基地。
2019年9月,作為國家非遺“德化瓷燒制技藝”的主要代表,陳明良全程參與泉州“非遺”文化體驗工作坊走進非洲多個城市,讓非洲人民深刻感受到了深厚的中國傳統(tǒng)手工藝術底蘊和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魅力。
有趣的是,在非洲期間,每到一處,陳明良都隨身攜帶著瓷泥,現(xiàn)場展示瓷塑技藝,不時捏塑一個小頭像送給當地群眾?!斑@比合影來得豐富?!彼J為,照片只有一個表情,但捏塑出來的人像卻可以有N種表情。
此后,深入全國17個省區(qū)市,推介多彩“非遺”;前往泰國、韓國、法國、荷蘭等多個國家舉辦作品展,推廣中國德化白瓷……陳明良用自己的行動將德化陶瓷帶向世界的舞臺,讓世界共享“”的魅力。
同時,陳明良發(fā)掘、扶植和培養(yǎng)了不少人才,正式收了30多個徒弟,大都從小就學習瓷塑,接受過專業(yè)的美術教育。在陳明良的工作室里,他們重新尋找創(chuàng)作方向,并在師傅的指導下追求本心,提升技藝,目前已有9位是省級陶瓷藝術大師,成為德化陶瓷行業(yè)的新一代力量。
“我只是為他們鋪鋪路、搭搭橋罷了?!币幌蛑t和、儒雅的陳明良總說,他只是在奉獻自己的失敗教訓,讓徒弟們少走彎路而已。
履職“密碼”
2018年,陳明良成為福建省政協(xié)委員。從德化縣政協(xié)委員到泉州市政協(xié)委員,再到省政協(xié)委員,他對政協(xié)很有感情。
作為政協(xié)委員,陳明良關注最多的是德化陶瓷文化傳承。位于德化縣龍潯鎮(zhèn)的丁墘村,具有豐富的陶瓷文化資源,其科技園區(qū)范圍大約0.6平方公里,成立20多年來培養(yǎng)了5位國家級大師。陳明良有空檔了,就常在那里與大家共議傳統(tǒng)文化發(fā)展。
“要充分挖掘、整合德化縣豐富的紅色、陶瓷、宗教、民俗等旅游資源,制定專項規(guī)劃,以‘瓷幫古道’延伸,結合德化縣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陶瓷文化資源,建設海絲路上德化陶瓷藝術世界級的‘大師部落’,打造文旅融合新地標?!倍啻紊钊胝{研后,在去年福建省政協(xié)十二屆三次會議上,陳明良提交了《關于促進建設海絲路上“陶瓷大師部落”的提案》。
“文化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,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?!边@幾年,陳明良提交的提案大都關于文化——
2018年,建議以旅游業(yè)發(fā)展促進農業(yè)文化遺產的生存和傳承,建立卓有成效的農業(yè)文化遺產保護機制,形成政府保護傳承與企業(yè)投資開發(fā)的良性市場發(fā)展模式,形成全方位、有特色、可復制的開發(fā)路徑,促進一二三產業(yè)融合;2019年,呼吁與“一帶一路”沿線城市舉辦“一帶一路”海絲文化相關論壇,大力發(fā)展“一帶一路”跨境電商,建設“數字海上絲綢之路”……
“如何提高履職實效?”,與其他政協(xié)委員交流,陳明良總是會心一笑,道出履職“密碼”——“好管閑事”。
“不但要多看多想,還得總愛問問,哪怕村里頭修條小路,也得上去打聽一番?!标惷髁颊f。
對于履職,陳明良一直有著火紅的熱情,正如他對陶瓷事業(yè)一般。
(人民政協(xié)報 記者 王惠兵)
責任編輯:陳美珠
